等候复课的高四复读生们跨省寻退路租酒店考一模

“2020年全国高考报名人数为1071万，如果17.47%的考生为复读生的话，那么今年的复读人数将高达187.1万。”3月31日，教育部高校学生司司长王辉公布了今年高考数据。但这近乎190万学子，如今并不能悉数回归校园。

早在4月11日，合肥市疫情防控应急指挥部发布通告，表示高考补习类校外培训机构4月20日起可开展线下培训。合肥成为第一个允许恢复线下培训的城市。

目前，全国已有部分政府发布校外培训机构复课通知，部分地区已经有了第一批复课的培训机构。

据北京商报报道，在通过疫情防控评估和审核的前提下，安徽省蚌埠市、福建省厦门市、山西省运城市等高考补习类校外培训机构可开展线下培训。甘肃省兰州市第一批申请复课的33家校外培训机构，已有9家正式复学。江苏省常州市、四川省绵阳市、湖南省邵阳市等亦提出可有序恢复线下培训工作。

但北京、天津、山东、广东等多省市明确规定，复读机构不算在高三复课之列，恢复时间仍未知。

据新京报报道，4月21日，北京市教委官网的在线咨询栏目出现这样一则问答：提问为“请问怀柔育才培训中心可以在27日如期开学吗？”市教委答复称“不能，培训机构目前仍不得开展线下培训及服务。”

即便复读生经历过一次“千军万马过独木桥”，但今年的高考却更加与众不同：北京、天津、山东、海南四省市，今年参加“3+3新高考选科模式”，这是摆在部分复读生面前的又一道严峻考验。

眼下高考倒计时只剩2个多月，不能返校的部分复读生们已陷入焦虑：他们不断在社交平台呼吁“求关注”，渴望尽快恢复冲刺状态；有些不能复课的考生甚至不惜“跨省跨机构”，只为能早一天复课。

此前，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此前媒体采访时建议，可根据培训机构的培训对象实行“错峰复学”，允许达到疫情防控要求的复读学校、复读班先复学，不宜“一刀切”规定复课时间。但何时复读生们能真正实现复课，依然还在等待，尚未可知。

等待的时间里，心情百态。以下是他们的口述。

山东考生小黎：

我们30多个复读生在酒店经历“一模考试”

通知高三复课时，我在家激动得快蹦起来；后来知道不包括我们在内时，我一下就垮了。

4月3号，山东省公布了高中（含中职）学校毕业年级4月15日正式开学。我们机构甚至有一天专门给我们放了假，让我们准备开学物品。

这天真是等了很久，4月14号有同学准备提前一天返校收拾，结果当天又被老师通知，开不了了。

说实话，这个结果连我们机构都没想到过，校长一直认为复课全省同步。据说他们已经做好了防疫检查的准备，但教委不许我们开学，理由是我们属于社会机构。

这件事出来之前，我从来就没想过“学校和机构性质不同，就不可以开学”这样的一个问题。通知不能开学那天，我真感受了什么叫“当头棒喝”。一想到开学遥遥无期，我就觉得心态崩了。

我根本无心复习，就在网上疯狂刷帖。那天我在微博上开了个“复读生不开学”的话题，发现同病相怜的人全国各地都有。很多网友留言让我们加油，我却一点劲头都没有。

很多家长都不想放弃，他们给区里、省里打电话，联系教委，还有省长热线、市长热线，在网站留言。但都没有明确答复。

那一周太煎熬了，处于不知道能否开学的边缘。包括我姐姐，天天帮我打听这事。一周过后这事终于确定，省里说复读机构不准开学。

那时距离我们省里一模考试时间很近了，机构不能组织我们考试。家长们在群里商量，必须让我们体验“线下”正常考试，有出主意说到露天场所的，还有建议去学校取卷子拿回家。最后票数最高的选择是：租酒店。

多亏了某位家长，联系了个酒店当“临时考场”，还提前去派出所备案。考试持续3天，警察和家长给我们当“监考”。我们30多个同学在酒店的大会议室里完成了一模考试。虽然肯定不及学校，但已经是最大程度还原我们线下考试的状态，这个经历真的难忘。

至于复课，同学之间心态也不同。有同学觉得在家比较自由，因为在学校要做一系列的防疫措施，还需要一整天戴口罩。我就希望早开学，在家的效率真的很低。

我们早上5：30要在群里打卡，打完卡之后我经常会无意识睡着。家里也没有学校那种氛围，读不下去。即便开小差，老师也不知道。

家里诱惑实在太多了。每天用电脑、手机上网课，想躺下随时躺下。很多娱乐新闻，我不想看，但推送通知弹出来，我就想点。

有个北京的复读生跟我聊天，说他们的校长悲观预测，到高考前也不一定能复课，我心想如果是我肯定扛不住，那跟缴械投降没两样。

延迟高考可能是一个机遇。让我有时间把这段落下的补回来，我想过假如6月份就高考的话，我现在还在上网课，还没有回归正常的紧绷状态，我可能就真的会崩溃。

但我心里还是落差很大，毕竟应届生已经复课10多天，多上一天就会多学一点。我现在多在家呆一天，都会觉得跟他们差距又拉大一些。

复课会这么晚，我没想过。2月我就开始盼，3月份时候已经有疫情较轻的省份开学了，我每天都在祈祷，复工复课的新闻我一条没落，我就祈祷山东能不能快点开学。最后好不容易盼来官宣4月15号，结果我上不了。

现在又有小道消息说我们可能5月上旬可以复课，但现在我不敢抱希望。我有同学已经决定找线下的家教补习了。假如真到5月上旬还不开课，我也绝对不能再等下去了，可能考虑转学或者其他方式。

这是我最后的退路。

广州考生小珂：

有同学从广州去湖南

因为湖南复课机构开课了

复读生的压力，身边老师和家长可能没办法理解。特别是，我又是个艺术生。

我高三那年，一切都是按部就班，何时艺考、高考，全都是规定好的。那是我经历过的正常生活。现在一切都打乱了，我整天都活在惶恐中，一下就接受现在的生活根本不可能。

我跟我妈诉苦，我有点害怕现在这种状态，她就会说“大家都是这样的”。本来我是想发泄一下，听她说完我就想沉默。

往年2月就要艺考，今年知道不可能，但当时并没有通知确定的时间。老师们都觉得，最多就是延期，不会很晚。那也是我难熬的一段日子。

由于不确定艺考时间，艺术老师会催着我画画，以便随时应战，手不会生；另一边，文化课的老师也不断催促作业。

那段时间，各个学校接二连三的发通知说，考试暂停、改时间，我心里特别没底，原本的规律生活变成一团烂。

本来已经很烦躁的状态，还要焦虑何时才能开学、考艺考。夜里我经常会惊醒，3、4点醒一次，5、6点又醒一次。

这种感觉没法倾诉，和同学聊，大家都是越说越气，没起到任何缓解；和长辈说，他们就会安慰，“你做好你自己就行”。后来索性我就不和别人抱怨了。

广东省这边的通知说4月27日高三复课，我刚要兴奋，但细看通知，后面还加了一条，校外机构在幼儿园复课前不能上课。

复读机构复课时间遥遥无期，我有个同学听说湖南复读机构开课了，已经从广州奔去湖南。大家都很吃惊，也很羡慕，但我们大部分人都是除了等没别的没办法。

家里也考虑过让我找个开学的学校去读，但我总感觉不太现实，因为市区的好学校明确不招复读生，郊区的学校即便能插班进去，我也不太想去。

上网课我遇到过各种岔子：有次老师让我提问，我俩通话几分钟，他都没听懂我想问什么，沟通问题很多；晚上经常因为网络问题掉线，只能第二天再翻历史重学；网上交卷三次，我的分数没有一次算对过，和实际相差三、四十分，每次都需要老师手动核实一次。

在家的感觉跟在学校的感觉没法比：不容易集中，也没有紧张感。为了找线下做卷子的感觉，我特意买了个打印机。把卷子都打印出来后再做。

高三这一年，特别讲究氛围。在家里会更难踏实下来。也容易引发矛盾。

我妈经常会在我上网课时，送水送吃的，学习的感觉一下被打断，让我特别心累，我和她说过，她反而觉得，“我这么用心，你怎么还不领情”。

除非那种特别自觉的人，无论在哪里上都一样，但我觉得大部分人都是不行的。我们一定要要在那种氛围中才能绷紧神经。

对于艺考生更难的是，现在已经定下艺考时间，是在高考后一周。但手感是不可能在一周内恢复的。

假如没有这些变故，我们2月考完艺考就会全力投入到文化课，但现在文化课不能放，艺考准备也不敢懈怠，两边的老师又都在催，两边的成绩我今年都没底。原计划的第一志愿还能不能考上？我不知道。

北京考生蕊蕊：

大学上了一年退学后复读

特别渴望外界关注我们这个群体

严格来说，我跟别人不一样：我不算“高四”，而是“高五”。

我前年参加了高考，进大学上了一年，专业越来越不喜欢，最后还是走进复读机构，打算重读。

今年是“新高考”的第一年，原本文理分科，我是理科生，除了语数英外，就学理化生。但今年高考改革，文综理综合在一起，6选3。

假如没有疫情的话，新高考对我来说本就是一个槛儿：往年录取数据，在今年就没有参考意义了。

但眼下更让我纠结的是，我们北京的复读生，至今都没确定复课时间。确认我们不能返校后，我身边的同学多少有点崩溃，大家不断通过各种渠道去问教委，12345我们也试过。4月27日高三复课这天，我们还是有点不甘心，几乎隔两天我就去教育部的官网和官微留言。

但还是被泼了冷水，各种回复都表明，现在机构不能开课，何时可以？不确定。

我特别渴望外界关注我们这个群体，那几天我在微博上不断发着消息，@有关部门，甚至一些搞教育的博主。有效的回复没什么，倒是“收获”不少同样不能复课的“难友”。

反馈能起多大作用，我们心里没底，但也并非徒劳无功：各地的同学都在各地渠道反馈，我们也会彼此沟通，听说山西、江西都已复课，他们的反馈还是有效的——他们说教委给了回应，通过检查便批准他们开学。我们从心底羡慕。

虽然北京是独立考卷，外地机构复课与否与我们关系不大，但他们相对当地应届生的差距在缩小。而我们，跟北京应届生的差距只会越拉越大。

线下上课比网课有太多必要，那种临近冲刺的压迫感对高考生来说是必须的。

放在平时，我可以在教室看到同学们是怎样的学习状态、学习进度。假如这道题自己做特别困难，但班里百分之七八十的人都会，那这道题再难我也得想办法做出来。但自己在家，我经常胡思乱想，自己是不是落下很多？别人水平是不是突飞猛进？

虽然高考延期，看似准备时间长了，但如果一直是网课的状态，延期对我们来说意义真的不大。

看不到复课希望，我身边的同学都是从焦虑变得麻木。也有人问我，万一这种状态持续到高考那天，直接上考场怎么办？说实话我不知道，也不敢想。

天津家长小萍：

天津复读机构复课要和幼儿园同步

担心还没复课就上战场

春节我带着孩子回湖南老家探亲，到现在还没踏出湖南一步。4月6日湖南这边的高三复课，但和我们没有一点关系。

我儿子的户口在天津，复读机构也在那里，直到4月8日，天津那边出文件，通知高三初三复课时间在4月20日，复读生这个群体是排除在外的。文件上写着他们这类要与幼儿园的孩子同步开学。

我们马上联系了复读机构，校方回复就是：现在这样的一种情况开不了学，具体何时开学，也没办法告知。

这个答案家长们肯定不能接受，我们也只能给当地政府、教委打电话，但都没有一个明确答复。

隔离是我担心的另一个问题。因为一直在湖南，每天都会提交健康码，如果有一天遗漏都会显示健康码异常。我听说有些外地返津的人也出现过健康码异常的现象，我们返津途中会不会出什么状况？现在也是未知数。

更着急的是，5月16日全天津高考英语科目首次考试，5月17日高考生体检，我们的孩子还没有复课就要上战场了，换谁不急？

我跟我儿子聊过开不了学这个事，最糟的情况就是直接参加高考。他平时是很安静的一个人，听到这消息后明显出现了焦虑症状：你能看出他很烦躁，有时我们跟他说话，他要么沉默不语，要么突然怒吼。

我陪他爬过山，骑过单车，想缓解下他的心情，我也发现他上网课时经常会切换到游戏界面或者看网剧。但我不敢过多阻拦。

我挺理解他的心情，上网课的作业比平时还多，老师催的又紧，他压力很大。而且马上要进行的英语考试，他们复读生也没经历模拟考试。以往在学校都会进行多次，怕万一答题卡弄错，但现在这些环节都没有了。

我们也是进退两难，之所以现在迟迟没动身，是因为天津的房子一直没有打理，孩子上网课不方便。而且房子离复读机构有100公里，原本我计划着冲刺阶段要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陪读。现在回去折腾房子也是一堆麻烦事，肯定也会耽误他的网课。

4月20日我们湖南这边已经全级开学了。高三的学生开学已经三周时间，情况都不错。我儿子其实跟我提过，他想马上回到课堂，想在湖南这边插班上课。

但我有点纠结，因为湖南今年不走新高考，和天津的教学进度和考纲完全不一致；况且他天津的网课还在正常上，我们也不敢妄自停课，怕两边都会耽误。假如天津网课不上，那我肯定毫不犹豫给他找退路。

河北家长静静：

儿子上网课这几月

涨了20多斤肉分数下滑三四十

如果再不开学，我都不知道在孩子面前我该是一种什么表情。

知道复读机构不开学的消息后，我儿子当时跟我说了一句：妈，怎么办，我完蛋了。我听见后心里真不是滋味。

年前学校开过一次家长会，老师对我儿子评价挺高，说他能吃苦，明年考个550分完全没问题。

我清楚自己孩子的弱点，他就是不太自律那种，在学校有人管着，就能学的特好；在家稍不注意，看手机就能浪费小半天。他自己也知道这个毛病，疫情休假后他隔三差五就会问我，有没有开学的消息？

我一直是“能瞒则瞒”，我说你先好好学，跟上老师进度，等开学时也轻松。但现在开学还是没有消息，我感觉自己也兜不住了。

他本身非常敏感的孩子。跟我聊天时，他会抱怨我为什么复读？我不就为了上个好点的学校吗？为什么我不能回学校？其实去年我们已够本科线了，离志愿的学校就差一分，他就想复读一年再冲一冲。谁想到今年会变成这样。

我们老家在河北，孩子的复读机构在天津，但到现在我也没搞明白，我们返津后需不需要隔离，如果隔离那段时间孩子要如何复习备考？

按照天津出台的文件，补习学校的学生要与幼儿园同步开学。当天知道这个消息后，我们家长群就炸锅了。

我打电话给市民热线，对方回复要等疫情结束后，培训机构才能开课。我当时就没控制住情绪，等疫情结束是个什么概念？那如果等到高考时还没结束又该怎么办？

有家长在网站上留言，得到的回复更离谱。对方表示“复读的学生已经取得学籍，自己在家复习即可”。可是复读生不是个例，这些孩子们难道只能被“一刀切”吗？

我每天上班也会为这件事揪心。如果不能复课的情况持续到高考，我甚至不敢保证孩子能考出去年的分数。

我儿子那天苦笑着跟我说，上网课这几个月，涨了20多斤肉，分数下滑了三四十。我知道他心里是着急的，我白天上班，看家里的摄像头，你能看出他坐在椅子上，眼神是放空走神的。我现在唯一能做的，就是不把这些焦虑传给他。

（因受访对象要求，文中人物系化名）

红星新闻记者 赵倩 王田

编辑 陈怡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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